文化櫥窗:失聯移工的背影,與尚未成熟的人性
次閱讀
夜幕漸沉,街燈一盞盞亮起,城市被溫柔地點綴。巷口的笑聲、餐桌的溫馨、廣場的喧鬧,交織成一幅安然的畫卷。
然而,在這片美麗的夜色下,卻在某些不被察覺的角落中,一些身影悄然退場,卻在背後留下家庭的慌亂與無助。視線拉近,原來是離開崗位的外籍看護工。
他們的離去,或突然,或靜默,不禁引人追問:他們去了哪裡?又為什麼要走?
離去的各種理由
移工的離去,從來不是單一的原因,有各種層面的因素。經濟的重擔,也許是最沉重的一環——當黑市的薪資傳說比合法工資高出一倍,背著家鄉債務的人,往往無法抗拒那誘惑。
有些人則是蓄意逃離。只是聽聞外頭薪資更高、工作更輕鬆,便收拾行李離開;更可惡的甚至在入境前,就已經想好了跳槽的目標,令人髮指。卻從沒想過,對重症家庭而言,這樣的離去近乎一場災難。病榻旁需要照料的長者仍在,家人只好在焦慮和無奈中日夜顛倒地硬撐,身心俱疲。
然而,不公對待也同樣存在。另有一些移工,是因語言不通,誤會無法解釋;也有人全年幾乎無休,從清晨到深夜,身心早已透支;還有的是在陌生的家庭裡,孤獨面對苛刻雇主的指責與不耐。當壓力累積至極限,離開便成為唯一的出路。這樣的轉身,帶著無奈與悲傷。
消失於地下的身影:眾生相
失聯之後,移工也沒有真正消失。有人走進黑市的工地,戴上安全帽,成為匿名的日工;有人轉往農田,日出而作,日落即散,以現金換取生計卻沒有任何保障。也有人藏身於城市暗角,在餐館、小工廠,甚至昏暗的夜生活裡,從事著最不願被人看見的勞動。較悲慘的,則是那些找不到工作,甚至失去工作能力的移工,只能依靠同鄉的接濟。幾個人擠在狹窄的房間,輪流睡覺。
還有投入色情行業的隱秘身影,她們或許只是為賺快錢而心動,卻陷入更深的風險與羞辱,甚至被人蛇集團掌控。另一些人則在僻靜地點從事不法勞動,山林邊盜獵、盜伐資源轉賣;或在地下舞廳裡消費、打工,甚至淪為毒品的販運者。對他們而言,回頭路已不再存在。
當然,也有外勞在本地有入台籍的外地朋友,有所依靠,甚至成立地下工作團隊,過得還不賴。然而,這樣非法工作,能心安理得嗎?
天平另一端:雇主的孤立與無力
近年的改革,放寬了移工轉換雇主限制,原意是讓移工在合法軌道內流動,減少失聯。但在家庭工領域,卻又衍生了新的困境。
資訊的流通、政府的提醒下,移工極為重視自己的權利。於事,有人未滿半年突然要求轉換,讓雇主頭通;有人動輒以離職相逼,要求加薪;更有人一走了知,令家庭手足無措。重症照護無法暫停,只得親屬輪流頂上;一次又一次重辦手續,仲介費、規費、時間成本堆積如山。
現實更殘酷的是,移工彼此之間早已形成緊密網絡,資訊流通迅速,哪個家庭工作輕鬆、哪裡待遇較好,消息一傳十、十傳百。而家庭雇主之間卻各自為戰,缺乏聯繫與分享。於是,雇主反倒成了弱勢的一方:聘僱前心中無底,聘僱後小心翼翼,只怕好不容易教會生活細節,卻又得重頭再來。
自由,應當帶有重量
身為仲介,聽聞到一些離譜的行徑,不得不為雇主發聲。移工有權利,但工作難道不是負責任?合約明明白白簽下,卻可以隨時說走就走,這樣的合約精神究竟何在?家庭雇主,名為資方,但大部份也只是小小上班族、在某種程度也只是「購買勞動力」的「消費者」,難道沒有權利要求服務應當被履行?移動的自由,不該是無代價的,就像一份工作,至少要有最基本的承諾。
這當中,政府能做的其實很多。例如設定除非有合理的證明,否則工期至少滿半年,才能允許轉換。或是在待業安置時,移工應該負擔部分成本,不該把收容所視為免費的暫居所。又例如尋職的期限縮短,免得有人掛名待業,實際卻在打黑工。更長遠地,重症家庭也應該獲得補助,好讓他們能開出更高薪資,吸引移工心甘情願地投入這份辛苦的工作。
這些安排,不是為了懲罰,而是為了讓選擇更有重量。當轉換需要一點成本,自由才會伴隨責任,雇主的保障與移工的權利也才可能找到交集。
等待一個更成熟的明天
近日,新北又破獲了一起回收業查獲逃逸移工的案件。事實,上網搜尋關鍵字,不時可以見到這類新聞。逃逸案件已不單是勞雇雙方要面對,也會成為社會治安問題。
然而,細究背後的深層變化,近十餘年來,權力的天平已悄然翻轉。曾經,移工是絕對的弱勢,常常被壓榨,沒有選擇;如今,在資訊與制度的擺盪下,反而是雇主成了為難的一方。他們缺乏群體力量,沒有話語權,只能在一次次的人力更替中耗損心力。
這些矛盾,無論是逃跑的憤怒,不公的憐憫,還是雇主的困境,最終都指向同一個核心——這個移工勞動市場,仍未成熟,我們都不夠成熟。
成熟的市場,應該能讓移工自由流動,但自由需帶著責任;應該能讓雇主得到保障,而不是孤立無援;應該能讓仲介不僅收費,而能提供專業協助與陪伴;應該能讓每一段雇傭關係,都不再是一次未知的冒險,而是一種彼此信任的契約。